杜甫七古《江夏赠韦南陵冰》读记
(小河西)
李白于至德二载(757)冬流夜郎,乾元二年(759)三月遇大赦。【《新唐书-肃宗纪》乾元二年三月:“丁亥,以旱降死罪,流以下原之。”】考虑大赦诏令传递时间及大赦流程(详见《全唐文》卷44《春令减刑德音》),李白赦免后回到江夏已是夏天。李白在江夏遇长安故人、时任南陵县令的韦冰,遂作此诗。
韦冰:韦景骏之子,韦述(唐史有传)之弟,韦渠牟之父。【权德舆撰《唐故太常卿赠刑部尚书韦公墓志铭并序》中之“韦公”名为韦渠牟,其“祖景骏,房州刺史。父冰,著作郎兼苏州司马。”“大历末,丁著作府君忧。”《元和姓篡》韦:“景骏,房州刺史。生述、迪、冰。……冰,一名达,生渠牟。”】南陵:宣州南陵县。【《元和郡县图志》卷28:“宣州,宣城……管县十:宣城,南陵,……南陵县,望。东至州一百里。”今安徽南陵县。】
江夏赠韦南陵冰(李白)
胡骄马惊沙尘起,胡雏饮马天津水。君为张掖近酒泉,我窜三巴九千里。
天地再新法令宽,夜郎迁客带霜寒。西忆故人不可见,东风吹梦到长安。
宁期此地忽相遇,惊喜茫如堕烟雾。玉箫金管喧四筵,苦心不得申长句。
昨日绣衣倾绿樽,病如桃李竟何言。昔骑天子大宛马,今乘款段诸侯门。
赖遇南平豁方寸,复兼夫子持清论。有似山开万里云,四望青天解人闷。
人闷还心闷,苦辛长苦辛。愁来饮酒二千石,寒灰重暖生阳春。
山公醉后能骑马,别是风流贤主人。头陀云月多僧气,山水何曾称人意?
不然鸣笳按鼓戏沧流,呼取江南女儿歌棹讴。
我且为君槌碎黄鹤楼,君亦为吾倒却鹦鹉洲。
赤壁争雄如梦里,且须歌舞宽离忧。
【注释】胡骄:《汉书-匈奴传上》:“南有大汉,北有强胡。胡者,天之骄子也”。胡雏:对胡人的蔑称。《晋书-石勒载记上》:“年十四,隨邑人行贩洛阳,倚啸上东门。王衍见而异之,顾谓左右曰:'向者胡雏,吾观其声视有奇志,恐将为天下之患。’驰遣收之,会勒已去。”《新唐书-张九龄传》:“安禄山初以范阳偏校入奏,气骄蹇,九龄谓裴光庭曰:'乱幽州者,此胡雏也。’”
天津:天津桥。在洛阳西南洛水上。【《唐会要》卷86:“天宝元年二月,广东都天津桥。”《元和郡县图志》卷5河南县:“天津桥,在县北四里。隋炀帝大业元年初造此桥,以架洛水……然洛水溢,浮桥坏,贞观十四年更令石工累方石为脚。”】
张掖、酒泉:唐甘州张掖郡、肃州酒泉郡。【《元和郡县图志》卷40:“甘州,张掖。中府……东至凉州五百里,西至肃州四百里……肃州,酒泉。下。东至甘州四百里。”】
三巴:指巴地。《华阳国志-巴志》:“建安六年,鱼复蹇允白璋争巴名,璋乃改永宁为巴郡,以固陵为巴东,徙羲为巴西太守,是为三巴。”《资治通鉴-晋安帝元兴三年》:“分命主将戍三巴。”胡三省注:“三巴,巴郡、巴东、巴西也。杜佑曰:渝州,古巴国,谓之三巴。以阆、白二水东南流,曲折三回,如'巴’字也。”
宁期:岂料。《雁门太守行》(梁-萧纲):“非须主人赏,宁期定远封。”
四筵:筵席四座;借指筵席四座上的人。《九日从宋公戏马台集送孔令》(南朝宋-谢瞻):“四筵沾芳醴,中堂起丝桐。”《饮中八仙歌》(杜甫):“焦遂五斗方卓然,高谈雄辩惊四筵。”
申:吟诵。《淮南子-天文》:“申者,呻之也。”长句:七言诗。《苏端薛复筵简薛华醉歌》(杜甫):“近来海内为长句,汝与山东李白好。”
绣衣:贵者所服;借指御史台官员。《汉书-百官公卿表上》:“侍御史有绣衣直指,出讨奸猾,治大狱,武帝所制,不常置。”颜师古注:“衣以绣者,尊宠之也。”
病如桃李:病如不言之桃李。《史记-李将军列传》:“桃李不言,下自成蹊。”
款段:马行迟貌;指马。《后汉书-马援传》:“士生一世,但取衣食裁足,乘下泽车,御款段马……斯可矣。”李贤注:“款,犹缓也,言形段迟缓也。”《对雨愁闷寄钱大郎中》(唐-刘湾):“龙钟驱款段,到处倍思君。”诸侯:此指地方长官。
南平:指南平太守李之遥。参李白《赠从弟南平太守之遥》。(南平郡,乾元元年改称渝州。)
夫子:对韦冰的尊称。清论:清高脱俗的言论。
寒灰:典“寒灰复燃”。《史记-韩长孺列传》:“安国坐法抵罪,蒙狱吏田甲辱安国。安国曰:'死灰独不复然乎?’”
山公:晋山简;《晋书-山涛传》:“山简字季伦……出为征南将军……简优游卒岁,唯酒是耽。诸习氏,荆土豪族,有佳园池,简每出嬉游,多之池上,置酒辄醉,名之曰高阳池。时有童儿歌曰:'山公出何许,往至高阳池。日夕倒载归,茗艼无所知。时时能骑马,倒著白接䍦。举鞭向葛强:何如并州儿?’强家在并州,简爱将也。”
头陀:鄂州头陀寺。(在今武汉蛇山上。)南朝宋大明五年创建。南北朝时王屮撰《头陀寺碑》。《卢侍御与崔评事为予于黄鹤楼置宴宴罢同望》(唐-白居易):“白花浪溅头陀寺,红叶林笼鹦鹉洲。”《鄂州头陀寺上方》(唐-李频):“高寺上方无不见,天涯行客思迢迢。”
沧流:沧青的江流。《登黄鹤矶》(南朝宋-鲍照):“三崖隐丹磴,九派引沧流。”棹讴:船歌。《春夕早泊和刘咨议落日望水》(梁-何逊):“日暮江风静,中川闻棹讴。”
赤壁争雄:指孙权与刘备联军大败曹操的赤壁之战。
【诗意串述】此诗共三十四句。首四句交待背景。胡马骄横狂奔,沙尘腾起,他们占据洛阳饮马天津桥水。君赴张掖与遥远的酒泉相近,俺窜夜郎路程九千余里。接着四句写流放夜郎期间的思念。两京收复天地再新有几次大赦,流放夜郎遇赦“不预”如披霜心寒。怀念西方的老友不能相见,东风把俺的梦儿吹到长安。“宁期”四句写惊喜相遇。岂料在此地忽然相遇,惊喜之间茫然如堕烟雾。筵席四周玉箫金管声音喧响,心情苦涩却不能吟诵七言长句。“昨日”四句写昨日筵席感受。昨日里达官贵人倾满酒樽,俺却病得犹如桃李无语无言。想当年俺也曾骑过天子大宛马,到如今只能骑着劣马步履艰难走侯门。“赖遇”四句写遇友后感受。有幸遇到南平太守才心中敞亮,再加上夫子您在酒宴上清雅高论。有如青山拨开万里云雾,眺望四方晴朗天空解除烦闷。“人闷”六句写醉酒解闷。人闷最终还是心闷,苦辛依旧长是苦辛。愁肠袭来饮酒二千斗,让死灰得以复燃严寒重生阳春。您像山公酒醉仍能骑马,真是别有一番风流的贤主人。末八句情感爆发。虽遇朋友,虽也饮酒解闷,但心中郁闷尚不足解消。头陀寺的云月之下多僧气,如此山水哪能使人称心?应该泛舟大江中流吹笳击鼓,应该呼唤江南女儿将船歌歌讴。我将为您捶碎黄鹤楼;(击鼓击碎黄鹤楼,得多大力气?)您也为俺倾倒鹦鹉洲。(饮酒倾倒鹦鹉洲,何等酒量!)三国时赤壁争雄都是梦中事,还是边歌边舞宽却离别忧。此诗构思奇特,奔放恣肆,情感激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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